群玉青城第26章 二十四章:热情(二)
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我来过,得到了什么?
我走后,能留下什么?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飞,冷眼看人间,百态众生,或在呼呼大睡,或在碌碌无为,或在无力挣扎,或在平凡可贵,或在功成名就,或在金迷纸醉,或在平步青云,或在一蹶不振。
重楼活的久了,哪怕是众人口中的邪修,在芸芸众生中行走,也比他人高出一头。
他重重吸了口气,攥着双拳,压下杀戮念头,突然忆起那群得道秃驴轻宣的那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胡途的身子突然剧烈抖了起来,如临隆冬,又仿佛一脚临进无底渊崖。
重楼走近他,道:“想学刀么?”
胡途浑身湿汗,双目张得血红,愣了愣,长剑“锃”的声抽出剑匣,又“咔”的声被膝盖折断。
猛然,双膝跪地:“胡途拜见师尊!”
许穆清不明局势,惶惑挠了挠头,不敢多言。
重楼意味莫名笑了笑,拂袖转身,道:“可惜了。”
酒是好酒,酿酒人却已身死。
喝的,通称:黄泉酒。
再也没了。
有很多,他重楼都没有了,年少时嘲那些糟老头感叹人生,英雄迟暮,无数岁月后,自己反倒成了那些人。真的老了。郁气难平啊。
胡途双手捧着碗酒,轻悄悄的道:“师……师尊。”
重楼看了眼胡途,接过酒碗,微微呷一口,艳红似血的酒水顺着碗沿成直线洒在地。
重楼神情平淡。
干。
一敬,岁月忽已晚,苍天不饶人。
二敬,江流石不转,神鬼且尽欢。
三敬……重楼眼见着最后滴酒——又瞥一眼身旁的女人,像女人唇上的胭脂。酒滴落地,归为乌有。敬……敬死亡。
重楼道:“睁大眼睛。”
胡途使劲瞪大血线暴起的双眼。
“用刀,一刀毙命。简言之,砍。”
刀,曾是他的情人。
他的情人要杀他。
当时重楼伤重近死,他没有伤她,只是拂袖折断了刀,再不用。
还是放不下,情人也好,刀也罢。
敏锐的无心墓传人衣芷苒发觉身旁黑衣男子破碎的紫府玄宫涌动了几丝热气,又瞬间归于零。
重楼喝道:“刀来!”
他伸手握住一把断刀,锋刃一寒亮如月下雪片,肃杀气息自刀锋迸溅,仿佛看见血珠子似雨水那般飞洒。
幽幽的,仿佛泼天大雨现出一缕曙光,山岳“崩”的声惊天雷破。
刀在手中,重楼叱道:“怒向刀丛觅小诗——”
——
张见阳瞪大双眼,将死前心思百转,最后苦涩:没想到,他张灏竟然练成《化手赤悬刀》,死的不冤。
下意识紧了紧刀柄,张见阳心生暖意,至少你还在。
仿佛又升起勇气,却已无抬刀力气。
心里猛然一冷!
朝夕相伴的断刀骤离手掌。
仿佛是影子闪来,张见阳未见着断刀,仅感知到刀的气息,怎么回事?整个人猛然一缩,哪怕张灏手刀即将劈下,将他一分俩半也不曾畏惧,这时,却不由自主的颤栗,虬髯大汉一屁股摔摊在地,汗透衣衫。
张灏突然喘着粗气,身体拼命警示着,这一须臾张灏似被定住,他眼里生起狂热。
毕生巅峰,他极力张眼……无法形容的一刀。
是神?
是鬼?
无法形容!
无法形容!
仍是那一须臾,张灏眼中狂热骤褪,一片死灰。
他看着那把刀。
他看见了死亡。
张灏面目神情定格,似樵夫砍柴般,两半身子朝两侧飞去,淋淋的血沫劈落在地。
酒楼诸人猛然后弹一步,瞧不见刀光,心头却狂跳,似马面牛头已经温和的立在身侧。
重楼仰头看向楼外。
什么都没有。
重楼曾经都有,魔尊之名威震四海,搅动天下风云百载,正道谈之色变,闻之鹤唳风声。
一朝被囚于法阵,千万载。
不过是人生沉浮罢了,发呆的时日很长,哪怕想不通,也变浅淡。重楼低吁一口气,以为遇见,至多沉默……想太多了。
重楼轻声问:“为什么练刀?”
胡途张了张嘴,“啊……。”
目低垂,声有些轻:“防身,杀人。”
重楼不作言语,静默走到张见阳跟前,递去断刀,“这刀,很好。”
重楼的背影尤显厚重,似乎他每一步都很沉,也稳。遥而望之,好似一个世界,他一人的世界。
张见阳手有刀,更握住了勇气,虬髯大汉将勇气吼了出来:“刀是命,杀人也杀己。若是人死,刀道无望,若是己死,仙道有成!”
重楼没有回头:“不够。”
重楼面色有些木然,刀,练的是精气神,站得稳,拿的端,砍的狠。
都是器物,舞的如何花里胡哨,只是徒劳。闹市屠夫咧嘴笑过,“你砍下去便是”。
重楼面部罕见起了情绪,微嘲。
“能用则用……铁疙瘩罢了。”
靠门较近且毫无存在感的许穆清面容冷肃,听明白魔尊的话后,心底微哂,张氏迂腐。
其实,只要能听明白讲什么,道理都能懂。只是有的人已经爬到山巅,见过哪里的风景,更多的还在山脚或是来的路上,听的多,还是没有真真切切的见过。
刀剑一道,自然不及大象无形,泱泱万象的气度。
胡途闭上眼,脑子猛然闪出重楼那一记比肩星流的刀法,接着,影像缓放,一遍又一遍。惊异的睁开眼,愣住。
……
阮嵇在世时笑张见阳“同床共枕,刀不离身”。刀是命,命已经显得秀逗,张见阳感受着新露绿芽的刀意,感慨的笑出声来,且渐狂,然后他皱眉咳嗽,右手捂住伤口。
目光移动。
瓷杯,烟气。
茶叶将水洇微黄。
绒丝般的剑气逐渐逢着茶烟,转为一团白气,灵力外泄,茶杯响声清脆。
叶往上浮。
似稚童拉起弹弓,傅渔横飞撞向墙壁,咽喉闷着一口血,吃力起身。
茶杯崩碎,声轻。
顿时茶水飞洒。
名为秦航的道人脚尖后转,一招仙人倒挂,面仰楼顶,茶水一股脑儿倾入秦航喉中,接着拂袖转身,平添几分出尘意,秦航细细嚼着茶叶,先苦,后甜。
道人舌头苦味,心也沉落:老道我苦寒半辈子,无依无靠,无欲无求,妻子其实是嫂子,儿子原来是孙子,家破人亡。时常嘲浮萍草芥,无力自掌命运,我呢?我呢?与草芥又有何异?
道人笑了笑:“人活在世,总得有个盼头,落衡山,你来找我。”
道人既不装疯卖傻,也不涕泗横流,理了理衣冠,唇边突然翘起柔和的弧度,低头,摇头,出了酒肆。
茶啊,还是最苦
第26章 二十四章:热情(二)